第二章 山海逢
幼儿园文笔,一切随缘,谨慎入坑
言颜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精力旺盛,好奇心重,却又挨不得饿,跟着她周叔叔走了这一路,她那点小心思除开分出的那小撮提醒着她要时刻跟着周叔叔,别跟丢了,其余的,早飞到那繁华街道花花世界的各式糕点和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上去了。
小姑娘背着大大的、差上几寸就有她人那么高的琴,但她的步履却极为轻盈快活,鼻尖满是春日芬芳和烟火市集的气息,间夹着女儿家的脂粉香。
言颜第一次如此清楚明了地感受到书本上“目不暇接”四个字的含义。
外面好好玩啊!
才没有阿兄阿姊说的那么不堪呢!
周子舒走在前面,把注意力一分为三,一份时刻警惕,警惕周围是否有想要追捕他的人;一份关注着身后的小姑娘,担心她玩得野了,一会儿出什么事情就不好了;还有一份,则是用来看看这乱世中片刻的安宁,看看周围百姓的生活。
突然,他听到了身后小姑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仿佛是用了跑的在追逐他。
我走得有那么快吗?
周子舒这么想着,便仿佛饮醉了酒一般开始一步一摇,他的脚步也随之缓下来不少。
言颜本来只是想追上前面走着的周叔叔,然后再拉着他去旁边的酒楼用膳的,结果这还没追上几步呢,她就看见了她心心念念的周叔叔左摇右晃的,不知是怎么了。
小姑娘一直生活在哥哥姐姐们和老师营造的良好环境中,哥哥姐姐们和老师都是会饮酒但从不酗酒的人,小姑娘哪里见过醉酒的人是什么样子呢?
她一下子急了,急冲冲地冲到周子舒身边,扶住他的胳膊。
小姑娘年纪小,所以生得不高,扶着他时,还要抬着胳膊,这个姿势很容易手酸。
周子舒原本走得好好的,哪知道小姑娘会从身后直直冲过来扶着他,搞得他像是腿瘸了一样,他低下头刚想问小姑娘怎么了,结果这刚一低头,他就被小姑娘眼睛里的担忧堵得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软软的嗓音里还夹着哭腔,她还是很喜欢这个救了她的叔叔的,“周叔叔,你是不是内伤又发作了?很疼吗?”
周·前天窗首领·子·四季山庄庄主·舒:……
他已经感觉到周围的人们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唉,你看那人破落成那样,身边那小姑娘却穿的那般好,别是有什么问题吧?”
“就是啊,这小姑娘一看就是金玉堆里长出来的,怎么会和那么个乞丐搁一块儿?”
“那人别是个人贩子吧?”
“啧,别说,还有真有可能,走走走,快去招些人来!”
周庄主虽然被钉了钉子,武力值锐减到了5成,五感也在逐渐丧失,但是终归还是个习武之人,这听觉还是在的,一听这对话,再看看扶着他的小丫头满心满眼的担心。
周子舒:……
周庄主很头疼。
周庄主很无奈。
周庄主觉得自己的钉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偏生这边这位金玉堆里长出来的小姑娘还毫无所觉,一心只扑在身旁这个潦倒的病乞丐身上,“周叔叔,怎么样?你是不是又难受了?”
是的,是很难受,你再说下去就更难受了。
周子舒在心中长叹一口气,尽力把堵在自己心口的那些郁闷呼出。
他看着言颜,言颜看着他。
小姑娘涉世未深,眼睛里澄澈又干净,像深山里的泉水,清清净净的,映出一个面黄肌瘦满面胡茬的落魄汉子。
想不到我现在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周子舒内心自嘲,随即又反应过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没事。”他站直身体,低着头看言颜,很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小孩儿,你刚刚是想做什么?”
言颜再次纠正,“周叔叔,我叫言颜。”
周子舒一顿,“好吧,言颜,你刚刚是想做什么?”
“我是想问周叔叔你饿不饿呀?我们去吃饭吧?”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如此禁不得饿,周庄主眉毛一挑,“你饿了?”
“有点……”言颜在周子舒了然的目光下讪讪地放下了举着的手臂,周叔叔看起来好像不用扶的样子啊,她在心里暗暗想道。
“那你去吧。”周子舒指着前方的酒楼说道。
“那周叔叔你呢?”言颜直觉他不想和自己一起进酒楼。
“我?”周子舒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了酒楼附近有座青石小桥,他思忖了一下,有桥的话,就应该有桥墩子吧?“我想去晒个太阳。”
言颜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懵懵的,“晒太阳?”
许是懵懵的小姑娘看起来格外可爱,周子舒十分好心情地摸了摸她的头,这要搁以前,可是他的师弟们都不一定有的待遇呢。
摸完头,周子舒就继续周子舒扭头就走,留下一个小姑娘愣愣地站在那里。
周叔叔,摸了我的头?
小姑娘看着周子舒的背影逐渐缩小,远离,看着看着,她摸了一下刚刚被周子舒摸过的地方,一下子仿佛是明白了什么,扑哧一笑,迈开脚步,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接着,又是一顿叽叽喳喳。
“周叔叔,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帮你点好呀!”
“没有。”
“那要酒吗?我去给你把酒楼里最好的酒全买了!”
“酒葫芦装不下。”
“那我们就要一个酒葫芦的量好了!”
“……嗯,好。”
“嘿嘿嘿。”
江南春色,山水烟翠,兰舟飞棹,来往聚散,街上酒楼更是热闹,阵阵饭菜酒香,炊烟袅袅。
“‘朝沽金陵酒,歌吹孙楚楼。’”青衣女童为身旁的男子递上饭箸,“据说这家酒楼的饭菜是越州城内最为地道的本家菜,先生不妨多用上两口。”
男子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饭箸,却并未使用,而是将它置于筷子托上,另一只手上还依旧托着他的扇子,“哦?是吗?那倒是不错。”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没有融化他身上那股子若有若无的冰冷气,反而隐隐有种将他和这个喧闹红尘割裂开来的感觉。
“是啊,听说不光是饭菜,还有酒水也是非常的不错呢。”
“哦?”男子看向对面端坐着的紫衣姑娘,“阿湘,去找找看那小二,问问这家酒楼什么酒最好,弄两壶来。”
“好嘞!主人,小宣,你们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啊!”
紫衣姑娘好似已经坐得厌烦了,闻言,她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到楼下看酒去了。
紫衣姑娘一走,这边男子的目光就对上了青衣女童的。
“你倒是执着”男子说道。
“我只是希望您可以多相信我一些,”女童意有所指,“想来,先生也想看看昔年的童年玩伴和早夭的幼妹现如今是何等模样吧?”
“那我若是不想呢?”
“先生心中若真是半分不想,便不会来此了。”
“宣迟,你的口中可有半句真话?”
宣迟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位曾经教导自己近十年的先生,“在先生面前,阿迟句句皆真,并无半句虚言。”
温客行一身华贵风流,银线织就的清雅竹叶反射着阳光,宣迟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照得有些花,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是仿佛见到了多年后的温客行。
那位先生有一头雪一般洁白的发,笑起来却极是洒脱爽朗。
崖上,风间,无尽雪。
天地间皓然一色,琼芳如絮,堆银彻玉。
师父牵着她的手,积雪极深,她年纪小轻功又不好,两条小短腿完全嵌在雪里,出都出不来,她本想向师父求救,可师父却让她自己从积雪中跨出,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出来的,结果不是怎么,八成是太紧张了,她越是用力,两条腿就越出不来。
就在她快冷得哭了可师父还是没有伸出援手之意的时候,一双大手伸入她腋下,用力一拔,她就像小萝卜一样被拔了出来。
师父忍俊不禁,将她从那深厚的积雪中救出的人也似乎在笑。
师父向他们介绍她,“两位兄长,这是声儿的女儿,现在也是我的亲传徒弟,宣迟。”
她被师父口中的兄长之一抱在怀里,懵懂地打量着雪山上出现的这两个陌生人,抱着她的是个白发之人,站在白发人身侧的是个黑发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怀中幼儿的冷意,白发之人用内功温着手掌贴在她稚嫩的脸蛋上,温热的,有些粗糙。
这就是父亲的感觉吗?
小小的宣迟想要一个人生中充当父亲角色的人,她师父一口气给她送了俩。
温客行与周絮,之于宣迟,是父,是师,是云上之光。
“主人!”
顾湘的叫唤一下子惊回宣迟的神思,只见她一身紫色衣裳娇美俏丽,手里还拎着两个酒壶,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一个托盘把两个酒壶放在桌边上。
“一壶是小孩可以喝的果汁,用冰湃过的,一壶是主人你要的好酒,已经温好了。”顾湘一个旋身,在温客行对面的位子上落座,还拉着在一边的宣迟与她同坐。
宣迟自四岁启蒙后便不曾与人同坐过,这被顾湘拉着同坐,倒是一次新奇的经历,所幸她现在的身体不过八九岁的样子,顾湘又是个纤细苗条的姑娘,要不然这座位怕不是坐不下。
“给小宣一杯,给主人一杯,我自己一杯。”顾湘一边嘟囔着,一边将果汁与美酒分好杯,她自忖已经过了十五,是个大人了,便给自己的杯中添了酒。
坐在她对面的温客行看到她的动作,直接扬起扇子对着她的小脑袋就是一敲,顾湘正委屈着,他却道,“丫头,换个杯子,你和宣迟一起喝果汁。”
顾湘“啊”地一声,“主人~”
温客行面对她的撒娇无动于衷,淡淡地叫她的名字,“阿湘。”
顾湘无奈,只能拿起一边不曾用过的杯子,倒入一些果汁。
喝着果汁的顾湘小眼神乱飞,左顾右盼着。
突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笑道:“主人,主人,你看!那个要饭的倒是想得开啊。”
宣迟的目光被顾湘挡住,看不真切,却不妨碍她猜出发生了什么,她低下头,看着手上杯中的果汁,陷入沉默。
温客行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宣迟身上滑过。
顾湘又观察了一下,乐道:“这要饭的身前连个碗都没有,一个铜板都没收还乐呵呵的,莫不是个傻子吧?”
温客行饮下一杯酒,酒液香醇,闻着却清冽。
他道:“他是在,晒太阳。”
宣迟在内心道:他是在晒太阳。
从顾湘与栏杆的空隙中,她看到了一抹蓝色的衣角。
宣迟将手中的杯子微微抬高,动作倒像是在给不知是什么人敬酒。
继而,她将杯子里清甜的果汁一饮而尽。
师父,你看,这大概就是两位先生口中所说的……
山海相逢,死生知己。